衡山路的晨雾像一袭纱幔笼罩着哥特式尖顶。宋雅在教堂台阶上第五次确认翡翠镯子——冰凉的玉质下藏着微型发报机，这是组织上个月才配发的新装备。她摸了摸耳后的毒针，针尖的氰化物足够让三个成年人在十秒内停止呼吸。
“宋小姐来得真早。“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从背后传来。白俄医生尼古拉提着医药箱，金丝眼镜后藏着淡蓝色的瞳孔，“为亡者祷告？“
彩绘玻璃将晨光滤成诡异的紫色，照在第三排长椅的铜十字架上。宋雅注意到十字架底部有新磨的刮痕——是赵子宥留下的标记，他们当年在北平圣米厄尔教堂用过同样的暗号。
“为迷途者。“她低声回应，手指按在放钻戒的口袋上。戒托内侧的“Trust me“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。
尼古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白手帕上绽开暗红花朵。“他撑不过今天了。“医生将雪茄盒塞给她，金属盒盖上的冷凝水弄湿了她的手套，“高加索蛇毒混合东莨菪碱，没有血清...“
宋雅打开盒子的手微微发抖。里面是叠成方块的训练记录，最上面那张照片里，赵子宥赤裸上身站在西伯利亚雪地中，锁骨处的伤痕还渗着血——那是她熟悉的弹痕形状，但拍摄日期显示是在他说“去南京述职“的那个月。
“他每周四都去外滩邮局寄信。“尼古拉又咳起来，“全部退回，信封上盖着'查无此人'。“医生解开领口，露出相同的铜戒指，“我们这种人，不该有牵挂。“
记录纸在宋雅手中沙沙作响。某页边缘有赵子宥潦草的俄文笔记：“今天又梦见阿雅弹《月光》，醒来时冰原上的极光像她旗袍的颜色。“日期是三年前她生日那天。
祭坛后的门突然吱呀作响。宋雅瞬间拔出大腿绑带的手枪，却看见穿修女服的老妇人捧着铜盆走来。盆里漂着带血绷带，水面倒映出二楼管风琴旁的黑影——圆眼镜男人正用望远镜监视这里。
“圣水。“老修女的声音像砂纸摩擦。当宋雅俯身做祷告状时，老人在她耳边急速低语：“密码专家关在龙华女监地下室，通风口有铁栅栏。“枯瘦的手指趁机将纸条塞进她袖口，“这是你父亲最后写的东西。“
宋雅在管风琴轰鸣声中展开纸条。父亲工整的数学公式下方，有人用红铅笔涂了句：“子宥同志身份暴露，速救。“字迹被水渍晕开，像是泪痕。
“他快死了。“尼古拉按住她颤抖的肩膀，医药箱散发出乙醚气味，“只有你能拿到血清。“医生突然抬高声音：“请为亡者念悼词吧！“同时快速在她掌心画了个“卍“字符——这是德国领事馆的标记。
宋雅望向祭坛上的圣母像，玛利亚眼角反光处藏着微型摄像头。她明白这是场表演，却不知观众是谁。当她在胸口画十字时，摸到衬衫第二颗纽扣不对劲——被人换成了窃听器。
“以圣父、圣子之名...“宋雅机械地念着悼词，趁机检查雪茄盒夹层。染血的手帕滑落出来，一角绣着歪歪扭扭的紫藤花——是她二十岁那年给赵子宥的生日礼物，当时还笑他“土包子才用手帕“。
管风琴突然走调，发出刺耳噪音。宋雅借机弯腰拾手帕，发现祭坛下藏着个油纸包。拆开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：“阿雅，若你读到这些，我已不在。怀表密码用斐波那契数列反向推导，关键在...“
字迹在此中断。宋雅将纸条含在舌下，咸涩的墨水味混着血腥气。尼古拉突然拽她起身，医生掌心全是冷汗：“他们来了。“
后门传来靴子踏地的声响。宋雅被推往忏悔室，尼古拉塞给她一支注射器：“血清在钢琴共鸣箱，他...在等你最后一面。“医生说完就转身迎向脚步声，白大褂像面投降的白旗。
忏悔室木栅栏后，赵子宥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角。月光从彩窗射入，将他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。宋雅跪在冰冷石地上，发现他右手紧攥着什么——是她当年寄到南京的信，信封上确实盖着“查无此人“的邮戳。
“别...看...“赵子宥试图阻止她展开信纸，动作牵动腰腹绷带，新鲜血迹在衬衫上蔓延。宋雅读到自己五年前写的情书，每行字间都被铅笔标注了密码解析——原来这些信件真被军统当做通共证据。
“为什么留着？“她声音嘶哑。
赵子宥的瞳孔开始扩散，却挣扎着摸向她的钻戒：“周...是樱花...“话未说完便陷入昏迷。宋雅扒开他眼皮查看——虹膜边缘出现黑环，是蛇毒攻心的征兆。
管风琴声戛然而止。宋雅将注射器扎进赵子宥颈动脉，血清推入瞬间，他无意识抓住她手腕。这个濒死之人爆发出的力道让她疼出眼泪，也让她想起柏林那个雪夜，他同样这样抓着她穿过枪林弹雨。
门外传来尼古拉的惨叫。宋雅迅速将赵子宥拖到圣母像后，发现雕像底座有个暗格。在合上暗门前最后一秒，她摘下翡翠镯子塞进他口袋——发报机已调到组织紧急频率。
圆眼镜男人踢开忏悔室门时，宋雅正对着空荡的墙角念《玫瑰经》。阳光突然穿透彩窗，将她影子钉在墙上成十字形。
“赵子宥在哪？“男人枪口抵住她后心。
宋雅转身时，毒针已滑入指缝。她看着对方领口的氰化物灼痕——今早国际饭店被灭口的侍应生也有同样痕迹。
“在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。“她微笑，耳畔响起赵子宥昏迷前的呓语。现在她终于明白“樱花“指什么：周先生办公室窗外，确实有棵早樱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