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还有谁(1 / 1)

“三娘,三娘,长姐来了,长姐她来索我的命了,她来报仇了啊。”小乔氏吓得魂飞魄散,语无伦次地乱叫一通,紧紧抓着容嬷嬷衣角,“三娘,救我呀。”

“唔,唔......”容嬷嬷掩住小乔氏的口,厉声吩咐:“秀竹,夫人做噩梦了,去小厨房熬一碗安神汤来,再把燕窝鸡丝粥温一温拿过来。翠竹,你去备好香汤,兑好玫瑰露和珍珠粉,一会夫人要沐浴,快去。”

打发走两个婢女,容嬷嬷执起玉竹夹灯,把小乔氏扶起,在腰后塞了个青缎五彩绫锦引枕,一下一下抚着她,“夫人,您做梦了,没事的。”

小乔氏渐渐平静,呆呆看着容嬷嬷,藕荷缠枝莲暗花缎寝衣湿哒哒地贴在后背上,铜熏炉里兽金炭轻轻“咝——”了一声,吓得她抱着头缩到床角,“别过来,别过来。”

“夫人,姑娘,”容嬷嬷连忙拍着她,“没事了,这是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,您看看。”

小乔氏抬头,蟹青缠枝莲暗花纱帐内悬貂皮里帐,外侧垂石青织金缠枝莲厚缎帷,冷风一点进不来,用灰蓝色的丝绦坠下白玉环,是她喜欢的素雅。湖色百蝶穿花妆花缎被,有一处被汗洇出的灰色深痕,月白竹纹暗花缎方枕上,银线勾出几茎竹枝,散落着她刚刚惊慌失措扯下的一缕黑丝。

“您,您是梦到......”容嬷嬷不忍提起,她知道她家夫人是又梦到自家长姐了。

“嬷嬷,我,我看到长姐了,她好可怕,”小乔氏回过神来,眼泪扑簌簌地落,凉意浸润手背,一直沁到骨子里。“长姐要杀了我,她要杀了我呀。”

容嬷嬷拍着泣不成声的小乔氏,“不会的,这是一场梦。大奶奶从前对您很好的,您还记得吗?她不会要害您的,您别怕。”

从前在伯府,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,香的贵的,大姑娘通通都是留给自家妹子的。夫人比大姑娘小了五岁,自小就是被大姑娘捧着带大的。长姐如母,大姑娘待夫人,比伯夫人都要上心。夫人也粘着自家姐姐,两姐妹在闺中时,好得跟一个人似的。

“可她逼问我,为什么要给青儿下药。她是要来索我的命。”小乔氏后怕,抬手抚向颈部,那在梦中被长姐白骨紧扼的脖颈,依旧光滑细腻,岁月并未侵蚀她的容颜,只是心里的旧痕,道道如斧凿,怎么都抚不平。

容嬷嬷有些不忍心,“许是您白日多思了,这才夜里做了噩梦。大奶奶害谁都不会害您的,您是大奶奶最疼爱的人了。”

大姑娘为了妹妹,能豁得出去跟自家母亲对抗,怎会害她呢。

小乔氏猛地抬眼,迸出的森冷寒光把容嬷嬷骇得退了一步,踢翻了银唾壶,“你也觉得,我对不起长姐,是不是?长姐待我那么好,我还要对她的女儿下手。是不是?”

惊魂未定的小乔氏像是被遗弃在荒野被冻僵的雪兔,瑟瑟缩缩,孤孤零零,脆弱无助,此刻的小乔氏,却像是浑身长满了利齿的凶兽,嗜血的冷光灼灼,根根骨刺随时蓄势下一次的反扑。

“不,不,老奴不是这个意思,”容嬷嬷不敢直视小乔氏的眼睛,“老奴知道夫人心里苦,这些年,您吃了不少苦头,老奴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”

容嬷嬷靠近小乔氏,“夫人,您别再想大奶奶了,何必苦了自己。”反复揪心,让小乔氏变得敏感脆弱,一点火星子就能燎原。

晚上因为公子只给祖母买了花灯的事,发了好大的脾气,除了贴身婢女,院子里的婢女都挨了几藤条,还罚了月钱,弄得院子里呜咽不绝,哭声不断,大过节的跟新鬼哭坟一样,她都觉得晦气。

可夫人发脾气是劝不住的,只能等她自个过去。她气老夫人不让公子在府里陪着她,气老夫人背着她给戏班子塞银子,气陆青和公子去看灯回来不知道陪她说说话,就说夜深露重,让她早些歇息。

“嬷嬷,你说,长姐能看到我们吗?”她很想知道,已经是一具枯骨的人,还能不能睁眼看到人世间,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大,会不会知道她做的一切。

从前母亲让她们抄经,楞严经里写了“汝负我命,我还汝债”,她还问长姐,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吗?

就算有,那也不该报应在她身上。

“不会的,大奶奶都过世这么多年了,您别自个吓自个。”容嬷嬷说着心里也后怕,造化弄人哪,怎么会搞成这样呢。

小乔氏点点头,是啊,长姐已经死了。人都死了,还怎么看着她,还怎么能来害她。

她没错,她都替长姐把女儿养大了,还要她怎么样?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不舒心,谁又来管过她。

对,她没错,要怪,就怪母亲,不该让她嫁到武安侯府这个吃人的地方,怪陆青,是她自己不小心,怪老夫人,这么多年装聋作哑,没一个好东西。

泡在羊脂玉盆里的乳白暖汤里,小乔氏长长吁了一口气,那些害怕顺着袅袅升腾的热气,坠入滚动的水珠,没入乳雾弥漫的水波深处。

母亲教过她,菩萨低眉不如金刚怒目,做了就别后悔,刀子也是捅,斧子也是砍,做都做了,就得狠得下心来。

拔活翠鸟毛时,它叫得越惨,尾羽的金越亮,羽色越艳,剜肉有多痛,她早已刻骨铭心。

“传话出去,我要见他。”小乔氏眯着双眼,弯了弯唇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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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长安,你看到没,哈哈哈......”朱轮皂盖安车上,裕王笑得前仰后合,今夜溜出来真值了。

“寿宁侯的大儿子,裹着撕破的锦帐跑出来,光屁股都露出来了,被焰火一照,亮得刺眼哪。”裕王用袖袍挡住眼睛,“还有安平伯的小儿子,头上还套着鸳鸯戏水主腰,一个没看清,一头栽到泔水桶里,够他喝一壶的。”

裕王笑得马车都在震。

傅鸣和无咎面不改色,默默无言。

“你们怎么不笑?”不好笑吗,他都要笑死了。

那些王孙公子,平日里个个风度翩翩,今日是着鹤氅抚琴仿嵇康,明日是腰佩紫竹笛吟啸缅怀欧阳公,说是“双蹬悬金缕鹘飞,长衫刺雪生犀束”,没想到一捆湿材,一把青烟,就能扯下他们的遮羞布。

果然皮子是不能随意撕开的,一旦撕开了,够他笑半年的。

“好笑,殿下,您还扔了石子,把户部侍郎摔了个狗啃泥。”傅鸣提醒,这位皇子就安安静静看戏好了,还非得动手,这要是人摔死了,他后面的戏就没法唱了。

“下次再这样,我就不带您出来了。”他是出来盯人的,没想到还要防着殿下捣乱。

“下一步?”裕王自知理亏,转移话题。

“等许正出手,东西他已经拿到了,钱锦那我也派了人盯着了,估计最迟明日,就能翻出来。”许正若不是今天换装不易,大概今晚就直奔灶台了。

等许正上船了,他必扫雪烹茶,设宴款待,算是赔偿他今日挨的冻。

“我让人送了节礼到国公府了,今日你们辛苦了,回去吃碗元宵,好好过个节。”伏弩的机簧已经咬紧,随时都有猎物缠上,撑起十分精气神,静候以待。

诚然,从他出生的那一刻,就注定没有存得下心的日子过。

马车吱吱呀呀,碾过一道道雪痕,密如蛛网,正在渐渐收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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烛火微晃,许正看着桌案上的罗帕,字迹已经渐渐淡去,这是他今天扮阴阳人的收获,开阳那个混账就知道浑水摸鱼,他看到老鸨因为丢了钱箱,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了一遍。

不过,今天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是谁?

放烟,是为了逼他现身,还是为了提醒他有危险?

轻烟楼里,还有谁,也是局中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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