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蓝色港湾的晚风与人间》
暮色把素味斋的青瓦染成深灰时,熊立雄正扛着最后一袋垃圾往巷口走,铁皮垃圾桶碰撞的声响里,忽然混进徐涛的吉他声。他回头望,就见徐涛靠在门框上弹《少年》,苏清沅坐在台阶上跟着哼,白球鞋轻点着青石板,像在踩节拍。
“收工喽!”邢成义把最后一口铁锅擦得锃亮,往墙上的挂钩一挂,铁锅晃悠着撞出“哐当”声,倒比吉他弦还热闹,“我提议,今儿去台球厅耍耍,我请客!”
陈露正用布擦玻璃罐,闻言直起腰笑:“你会打台球?上回在公园打康乐球,你把白球捅进洞三次。”
“那能一样吗?”邢成义梗着脖子不服气,手掌在灶台边比划,“台球讲究的是准头,跟我颠勺一个理儿,手腕得稳!”
李萌萌抱着画板从厢房跑出来,铅笔在耳朵上晃:“我去我去!我画过台球厅的速写,灯特别亮,像蓝色港湾的星星串!”
苏清沅也抬起头,浅棕色的眼睛里闪着好奇:“我只在电影里见过台球厅,听说要穿马甲?”
“穿啥马甲,咱随意!”熊立雄拍着胸脯,蓝布工装的袖子卷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胳膊,“我知道附近有家‘老地方’台球厅,老板是我发小,杆儿都是新换的!”
王店长从账房出来,手里攥着串钥匙:“去吧去吧,年轻人该热闹热闹。记得早点回,明儿还得早起熬粥。”她往邢成义手里塞了张五十块钱,“别总让你破费,店里报销。”
五个人挤上熊立雄的小电驴时,晚风正带着桂花香往巷外飘。邢成义坐在前面开车,熊立雄挤在中间,陈露和苏清沅坐在后面,李萌萌抱着画板蹲在脚踏板上,像串糖葫芦。路过夜市时,烤串的香气混着晚风扑过来,熊立雄吸着鼻子喊:“打完球咱吃烤串!我请!”
“老地方”台球厅藏在胡同深处,招牌上的霓虹灯坏了两个字,“老地”亮着,“方”字只剩半边,倒有种特别的烟火气。推开门,冷气混着薄荷烟味扑面而来,绿绒台面的台球桌在顶灯下发着亮,像铺了块巨大的翡翠。
老板是个络腮胡大哥,正趴在吧台后打盹,听见动静抬头,看见熊立雄就笑:“稀客啊!带朋友来耍?”
“开个桌!最好的杆儿!”熊立雄拍着吧台,声音震得酒瓶叮当响。
选球杆时闹了笑话。邢成义拿起根最粗的,掂量半天说“太轻”,换了根细的又嫌“太飘”;陈露选了根雕花的,说“好看”,结果杆尾比她手腕还粗;李萌萌抱着根儿童杆不肯撒手,杆身上画着卡通猫;苏清沅选了根最细的,手指缠上防滑粉时,指尖的珍珠耳钉闪了闪。
徐涛是唯一会打的,他大学时是台球社的,拿起球杆转了个圈,引得李萌萌“哇”地叫出声。“我教你们基础的。”他把白球摆在开球点,“握杆要稳,像……像陈露姐握菜刀那样,别太使劲。”
陈露笑着捶他:“就不能说点好听的?”
第一局是徐涛示范,白球撞出去,彩球散落在台面上,像朵炸开的花。“厉害!”熊立雄鼓掌,手巴掌拍得通红。轮到邢成义,他学着徐涛的样子弯腰,屁股撅得老高,球杆歪得像根拐杖,白球没动,倒把台呢戳出个小坑。
“你这是劈柴呢?”陈露笑得直不起腰。邢成义梗着脖子再试,这次白球飞出台面,“哐当”砸在啤酒桶上,吓得吧台后的老板一哆嗦。
苏清沅学得最快,她把打球当唱歌,眼睛盯着球的角度,像在看乐谱上的音符。第一次推杆,白球轻轻碰了下黄球,黄球晃了晃没进洞,她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:“动了!”
陈露和熊立雄一组,邢成义和苏清沅一组,李萌萌当裁判,举着画板计分,画得歪歪扭扭的“正”字像群小鸭子。陈露打球时总闭着眼,球杆戳在台面上,白球跳着走,倒误打误撞进了个红球。“运气!”她得意地扬下巴,熊立雄在旁边喊“好球”,比自己进了还高兴。
邢成义渐渐找到感觉,他发现颠勺的腕力用在推杆上正好,第三次尝试时,白球撞着绿球滚进中袋。“看!我说吧!”他把球杆扛在肩上,像扛着斧头,引得全厅的人都看过来。
苏清沅和徐涛对打时最有意思。她推杆轻,像羽毛拂过台面;他发力匀,像吉他弦弹出的长音。白球在两人杆下你来我往,彩球在袋口晃悠,总差那么一点。“你让着我呢?”苏清沅抬眸看他,浅棕色的眼睛里带着狡黠。徐涛耳尖红了,没说话,下一杆却故意把黑球送到她球杆前。
李萌萌的画板上,已经画满了他们打球的样子:邢成义撅着屁股的背影,陈露闭着眼的侧脸,熊立雄举着球杆欢呼的傻样,徐涛教苏清沅握杆时的专注,连台面上滚动的球都画得圆滚滚的。“这张画叫《台球厅的合唱》。”她举着画板给大家看,引得隔壁桌的人都凑过来看。
中场休息时,老板端来免费的柠檬水,看见苏清沅的球杆就笑:“这姑娘有天赋,手腕软,发力匀,是打球的料。”苏清沅不好意思地笑,指尖转着球杆,像在转指挥棒。
熊立雄买了袋瓜子,五个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嗑,瓜子壳堆在茶几上,像座小山。“我发现打球跟咱做菜一个理儿。”邢成义剥着瓜子,“得看准了再动手,急不得。”
“我觉得像唱歌。”苏清沅把瓜子仁放进嘴里,“有起有伏,有轻有重,才能好听。”
徐涛点头:“还得有默契,像……像我弹吉他你唱歌,知道什么时候该停,什么时候该进。”
陈露笑着往他嘴里塞了颗瓜子:“就你会说。”
下半场邢成义如有神助,接连打进三个球,最后却在黑球上栽了跟头——他想学着徐涛耍帅,球杆一偏,白球进了袋。“不算不算!”他耍赖,把白球捞出来重摆,引得大家笑成一团。苏清沅没戳穿他,只是轻轻把黑球往洞口推了推,他第二次推杆,黑球稳稳落袋。
“赢了!”邢成义把球杆往空中抛,又赶紧接住,生怕砸坏了。
离开台球厅时,夜已经深了。老板送他们到门口,笑着说:“下次再来,我教你们打斯诺克。”熊立雄拍着胸脯保证:“一定来!带着咱素味斋的桂花糕给你尝尝!”
巷口的烤串摊还亮着灯,滋滋冒油的羊肉串香气勾人。五个人坐在小马扎上,面前摆着十几串烤串,啤酒瓶碰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我发现清沅跟咱越来越像了。”陈露咬着烤鸡翅,油汁滴在蓝布工装上,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抹,“刚来时像朵白莲花,现在……”
“现在像棵芦苇!”李萌萌抢着说,“看着软,其实韧着呢。”
苏清沅笑着举杯:“敬芦苇!敬桂花!敬素味斋的烟火气!”
啤酒的泡沫沾在她鼻尖上,像颗小珍珠。徐涛想提醒她,又觉得可爱,就没说话,只是把自己的烤馒头片递给她:“这个不辣。”
邢成义喝得有点多,说起年轻时的事:“我跟你王店长刚认识那会儿,她就爱跟我来这台球厅,我总输,输了就请她吃烤串……”
“说啥呢?”陈露笑着打断他,眼里却闪着光。
月光淌在烤串摊上,把五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缠在一起像棵枝繁叶茂的树。苏清沅忽然哼起《梦里水乡》,这次徐涛没弹吉他,大家却都跟着唱,烤串师傅也跟着哼两句,火星子从烤炉里窜出来,像天上的星星。
回素味斋的路上,邢成义骑着小电驴,车斗里载着睡着的李萌萌,陈露和苏清沅扶着她,熊立雄在后面推着车,徐涛走在最旁边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。
“你们说,”苏清沅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晚风,“咱素味斋的日子,是不是就像打台球?有时候进,有时候不进,可只要身边有人陪着,输了也高兴?”
没人说话,可每个人心里都亮堂着。
推开素味斋的院门时,檐角的灯笼还亮着,像在等他们回家。灶房的锅里还温着水,王店长留的字条贴在灶台上:“醒酒汤在锅里,热了喝。”
五个人挤在灶房喝醒酒汤,汤里的姜丝辣得人直皱眉,却暖得从胃里熨帖到心里。李萌萌趴在桌上,画板掉在地上,上面的《台球厅的合唱》在灯光下,像首没写完的歌。
徐涛收拾碗碟时,发现苏清沅的球杆靠在墙角,杆身上缠着根桂花枝——不知什么时候挂上的,像给这晚的热闹,系了个温柔的结。
窗外的月光淌进灶房,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流动的画。苏清沅望着墙上的影子,忽然明白,所谓默契,不是刻意迎合,而是像此刻这样,你懂我的笨拙,我知你的温柔,在烟火气里,慢慢活成彼此最舒服的模样。
就像台球桌上的白球和彩球,看似各有轨迹,却早已被同一片绿绒台面,系在了一起。